怎么理解中国经济从之前的高速增长转向中高速的增长？ 一方面，要理解全球的格局。假定有两个经济体，一个富有，一个贫穷。富国是10万元资本，300个人。穷国是10元资本，3000个人。前者类比为欧美和日本，后者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。这两个经济体之间原本被一道墙隔开，大家各过各的日子。改革开放把壁垒打开后，两个经济体资本总量就变成10.001万元钱，人口总量是3300人。要素的相对比例都发生了变化，也就是竞争格局发生了变化。第一，富国的资本总量只增加了10元钱，但人口总量加了3000人，原来300人用10万块钱，现在3300人用10.001万元钱，资本的稀缺程度提高了。为什么全球化以后，华尔街可以赚到很多钱，道理就在这。第二，科技的稀缺性也提高了。但富国经济的麻烦是，现在有3300人一起竞争工作机会，劳动者的竞争加强了，富国的劳动者必须要面临3000个原来收入只有1元钱力量的冲击。所以，发达国家失业率，特别是年轻人的失业率一直居高不下。

　　这种情况造成的结果是，二战后发达国家的橄榄型社会结构被破坏，全球化以后两极分化严重，基尼系数上升。华尔街、硅谷赚到了大钱，但制造业工人、中下层人群在全球化过程中面临的压力要超过他们得到的好处。当然好处也有，就是中国的产品很便宜，美国享受到了稳定的物价，穷人实际的生活水平降低得不会那么严重。

　　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，说的其实就是各国扬长避短，拣生产率高的东西干，这样整个社会的总体产出就会高。但是萨缪尔森后来的研究结论说这不对，因为中国什么都干，从袜子到汽车，再到飞机，最后大家优势趋同了，发达国家不知道干啥了。萨缪尔森问道，原来造自行车的现在开始造飞机，那原来造飞机的造什么呢？他的结论是：在共同的比较优势下，一方可能永久损害另一方的利益。从外部看，当前经济下行首先是因为全球的外需收缩，如对那些主要靠内需发展的国家来说，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。偏偏在高速增长当中，我们是高度依赖外需的，当然影响更大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从内部看我们现在面临的经济形势：成本在变化，核心是体制成本的重新上升。中国高歌猛进的全球化，就是因为有成本优势。但现在这个成本在变化，劳动力成本、土地、能源等价格都在经济高速增长中变化。

　　成本变化最大的是什么呢？是体制成本。仅仅把中国崛起归因于劳动力便宜是不准确的，因为劳动力便宜并不能解释中国的崛起。改革开放前，劳动力更便宜，那个时候没有中国奇迹，而且现在非洲很多国家的劳动力比我们还便宜。不是要素便宜就能够变成竞争力，要素变成竞争力首先要变成产品，这个过程需要组织，组织要在一个体系里运行，这就引申出来了体制的问题。所以，让中国经济崛起的真正秘密不是原来穷，而是把原来导致穷的封闭变成开放，在开放当中允许组织创新，进行体制改革。有了体制改革，才有下面的一环扣一环。劳动力解放出来去哪里就业？这又逼出了民营企业。产能出来了，市场在哪里？所以又逼出了WTO谈判。进了WTO，尝到了甜头，这才冲到了全球化的前沿。因此，中国的成本优势不完全是原来的劳动力便宜，而是主要通过改革，把原来奇高无比的制度成本大幅降下来了。

　　但现在的新问题是原来的成本优势消失了。现在我们讲成本优势消失讲的都是劳动力、工资在涨，但是被大家忽略的是：我们的体制成本重新在高速增长当中举头向上。

　　体制成本上升表现在什么地方？比如城市化，组织化的行政区划浪费了很多设施，我们要跟着人口和资源的流动来发展城市化，人们愿意去的中心城市、城市群以及城市圈应该好好投资，而那些人们不愿意待的地方要还林，建设特色小镇。

　　怎样确保我们的成本优势，两个方法：降低体制成本和创新。

　　目前，中国在全球市场中的状况已经变成了“三明治”，夹在了发达国家与新兴发展中国家之间。这个世界上的竞争，要么成本比人家厉害，要么手里有独到的东西。现在成本已经顶上来了，但我们手里并没有多少独特性的东西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就无可阻挡的发生了整个经济增长模式的变化。要继续我们的成本优势，但是成本当中的体制成本没有改革，光靠民间解决不了。没有政府主动发起一轮一轮的深化改革，成本很难降下来。我们的经验已经证明，体制成本降低，经济就会很好地发展，体制成本上升，整个国家就会被拖住。所以，2017年要继续改革突围。渐进改革的好处就是震荡低，不是一次性解决问题，但是难处是要“维持渐进”，所以体制改革一定要改到把体制成本再降下来为止。如果这个成本降不下来，那么能不能把成本曲线往右推，尽可能延长它持续的时间。这条成本曲线一定会上去的，但我们可以把整个成本曲线往右移，延长成本优势持续的时间，形成一条长期来看持续有竞争力的成本变动。这是商业世界里的不二法门，也是整个经济体系竞争当中的不二法门。

　　另一个突围方向是创新。通过创新突破全球形成新的僵局。引进新的产品，改变现有的品质，引进新的生产方法，开辟新的市场，唯有创新才能带来持续的经济增长。创新很重要、很伟大，但是创新不是一定会发生的。成本曲线也不一定会右移，否则哪来这么多的过剩产能、僵尸企业、以及病危停滞的企业？创新是有条件的。

　　总之，2017年中国经济的增长要靠创新和改革。

  （摘自中国城市报，周其仁/文，图片来自网络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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